2020年5月，中國裁判文書網發布了一份關于北京北方基因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稱“北方基因”）因涉嫌組織、策劃傳銷被湖南省澧縣市場監督管理局申請凍結賬戶資金的行政裁定書。

　　行政裁定書顯示，在北方基因涉嫌組織、策劃傳銷一案中，澧縣市場監督管理局發現該公司利用多個金融賬戶收取轉移資金，為防止各金融賬戶轉移或隱匿涉案的違法資金，向湖南省澧縣人民法院申請凍結多個賬戶。在6月28日發布的一份行政裁定書中顯示，在該案保全過程中，澧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又向法院申請撤回財產保全。

　　9月28日，北方基因被北京市海淀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列入經營異常名錄，理由是“通過登記的住所或者經營場所無法聯系”。

　　01

　　“不正當競爭”風波

　　關注到北方基因因涉嫌組織、策劃傳銷案的行政裁定書之前，一份原告為北京諾賽基因組研究中心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諾賽基因”）的民事判決書引起了記者的注意。

　　該民事判決書顯示，諾賽基因于1998年設立了一個國家級基因組學研究中心“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主要從事與基因相關的科研工作，承擔、參與國際性、國家級和北京市重大科研項目，并長期向消費者提供基因檢測服務。諾賽基因則負責對“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科研成果的商業價值進行開發、轉化和市場運作，代表“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或與“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共同簽署與基因研究、基因檢測相關的合作協議。諾賽基因與“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二者互相依存并發展，其知名度和影響力亦相互支撐。

　　但是，北京泰博吉信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泰博吉信”）和北方基因兩家公司未經許可擅自使用“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名稱及有關簡稱宣傳介紹自己、推銷有關商品及服務。兩公司聲稱“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與其存在合作關系；在其公司經營地懸掛“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基因檢測采集站”標牌；聲稱其生產銷售的“北方基因小分子活性肽”、“北方基因肽”、“基因肽”、“GENE”產品系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重點推介的健康產品。

　　因此，諾賽基因將泰博吉信和北方基因二公司告上法庭，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審理此案，并于2020年4月30日作出判決。

　　判決顯示，本案中，諾賽基因認為泰博吉信和北方基因二公司共同實施的如下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第一，擅自使用北方中心名稱及其簡稱“北方基因”和“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相關信息，并將“北方基因”作為商標用于宣傳其產品和服務，違反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六條第二、四項、第八條之規定；第二，擅自將“北方基因”作為北方公司企業字號進行登記注冊并作為企業簡稱使用，違反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六條第二、四項之規定；第三，二被告關于北方公司系“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旗下公司，以及關于其合作單位及直銷許可證的宣傳等內容系虛假宣傳，違反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八條之規定。

　　簡單來說，就是與“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毫無關系的泰博吉信與北方基因兩家公司，不僅在商標注冊時使用“北方基因”，還在品牌宣傳、經銷商推廣市場的過程中以不規范的宣傳方式讓消費者誤以為產品與“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有特定聯系，借此美化、提升企業與產品形象，并從中獲利。例如，判決書顯示，認證主體為泰博吉信的微信公眾號“北方基因”、認證主體為個人的微信公眾號“北京泰博北方基因”“北方基因招商加盟總部平臺”等在2017年到2018年間持續發布與“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北方基因肽”等有關的文章。另外，在百度知道、搜狐文章等公開平臺均有北方基因與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合作的宣傳推廣。

　　最終，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裁判結果為：被告泰博吉信立即停止涉案不正當競爭行為；被告泰博吉信與被告北方基因立即規范使用被告北京北方基因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企業名稱，不得單獨突出使用“北方基因”字號或實施其他足以引人誤認的混淆行為；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被告泰博吉信、被告北方基因在泰博吉信官網首頁以及微信公眾號“北方基因”首頁連續一個月刊登聲明，就涉案不正當競爭行為為原告諾賽基因消除影響等。

　　記者查詢發現，北方基因公司在隨后的多次公司聲明中強調經銷商規范廣告宣傳，不得夸大、虛假宣傳等。目前，北方基因公司已經不再打著“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旗號展業，本文便于讀者理解，仍沿用“北方基因”公司名稱。

　　02

　　小分子肽神話

　　公開資料顯示，北方基因是一家集小分子肽食品研發、健康管理服務、智能穿戴設備研發、職業職能化教育等業務于一體的高新技術企業。記者調查發現，北方基因注冊成立于2018年3月，注冊資本2000萬元（2018年7月變更為1億元），認繳出資時間為2038年。

　　“北方基因”是泰博吉信公司旗下品牌，資料顯示其系列健康產品采用O2O裂變模式，實現分銷渠道的全網覆蓋，泰博吉信是“北方基因小分子肽”的生產商和唯一經銷商。

　　一名北方基因經銷商在向記者展示小分子肽相關產品后介紹，該款產品具有激活細胞、修復細胞的功效，對很多慢性疾病有治療作用，但是經銷商同時對記者強調：“礙于法律規定，我們不能說它有治療功能，不過實際上確實治療效果顯著。”

　　事實上，在網絡鋪天蓋地的“起死回生”案例宣傳中，該經銷商的說法已經算是很“保守”的了。此前有消費者投訴稱北方基因在銷售小分子肽產品的過程中引用了大量重癥疾病痊愈案例，例如治愈膽息肉、喉息肉、甚至肺癌、腸癌、腦血栓、淋巴腫瘤等。

　　但是記者在北方基因官網的“產品中心”并沒有看到相關產品的展示信息，取而代之的是智能腕表、人體成分分析儀、中醫四診辨識檢測儀、HRV心理調試訓練系統、中醫體質辨識系統、超聲骨密度測試儀、智能型國民體質監測儀、智能共享系統、數字X光骨齡機、健康一體機等健康儀器。

　　北方基因聲稱以健康管理為核心業務，根據其官網展示內容，北方基因的健康管理包含少年兒童優勢成長、青壯年亞健康調整和中老年慢病管理三個方面。其中，少年兒童優勢成長包含肥胖控制、近視調整、全腦開發等多個項目，青壯年亞健康調整包括心理減壓、科學運動、合理膳食、肩頸腰腿干預等項目，中老年慢病管理包括心腦血管疾病、四高癥、糖尿病等項目。

　　記者在與北方基因相關的社交平臺搜索，發現大多文章以宣傳肽的保健與治療功效為主。在知乎、貼吧、百度知道、新浪微博等諸多主流社交平臺上，大量北方基因肽“內部聊天群”的聊天截圖被展示，屠呦呦、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諾貝爾獎等吸引眼球的詞匯頻頻出現。

　　一名參加過北方基因招商會的消費者爆料稱，會議現場所展示的科研成果足以讓人相信北方基因小分子肽的實力，再加上有“背書”的教授學者現場推廣、產品受益者現身說法，在2018年到2019年期間，北方基因在全國市場取得了不錯的反響，加盟者趨之若鶩。

　　有媒體曾就北方基因官網發布的《北方基因與中國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科研課題》一文向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求證其真實性，該研究所工作人員表示：“幫北方基因做過一些研發實驗，并沒有研發產品，通過醫學實驗平臺有過技術方面的實驗合作，研究成果不能證明其產品有藥效功能。也不知情北方基因在以研究報告做背書宣傳，北方基因提供產品實驗時并沒有說明產品屬于保健品還是藥品，只是委托幫忙檢測。”

　　《北方基因與中國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科研課題》一文目前已被北方基因官網刪除。

　　另外，記者在北方基因拳頭產品“GENE基因小分子肽固體飲品”包裝上并未發現“藍帽子”標識，其產品成分標注為大豆蛋白肽粉、食品營養強化劑（葉酸）。且其產品包裝明確注明“本品不能代替藥品、保健品”。

　　03

　　掛靠直銷公司？

　　除了對產品使用效果的夸大宣傳，北方基因的市場推廣獎金制度也引發爭議。

　　根據經銷商的介紹，北方基因為經銷商設置了初級代理、中級代理、高級代理三種頭銜。初級代理需購買699元小分子肽產品，中級代理需要購買價值3640元的相應產品，而高級代理也就是被北方基因稱為“合伙人”則需要購買10720元產品。

　　各級經銷商獎金包含直推獎、對碰獎、層碰獎、報單獎、店鋪補貼和被動收入等多項。直推獎顧名思義，推薦1名同級經銷商即可獲得40%獎金獎勵；對碰獎指直接推薦2名同級代理在直推獎之外還能拿到20%的對碰獎勵；層碰獎針對經銷商發展的層數而言，推薦1層對碰成功可以獲得42%獎金獎勵，2層及以下到無限層每層對碰成功后均可獲得收益的28%獎金獎勵；報單獎是指經銷商點位之下只要有人報單即可獲得每人2.8%的獎金獎勵；店鋪補貼只針對高級代理，每個月6000元，一年累計72000元；被動收入是指非直接推薦的下層之后的經銷商加入后，頂端高級代理可獲得28%收入，注意，這個收入對無限層均有效。

　　以一名高級代理的收入舉例來說，在消費10720元成為高級代理后，直接推薦2名高級代理，可以獲得每人40%的直推獎，共計5644元；由于這2人完成對碰，高級代理本人又可獲得20%的對碰獎與42%的層碰獎，約合6000元；另外可獲得2名報單人2.8%的報單獎勵，共計600元。再加上每個月6000元的“店鋪補貼”，一名高級代理假設一個月推薦2名高級代理，可以獲得約18200元收益，在投入10720元的基礎上凈利潤為7500元。這也就是經銷商所言的“一碰回本”。

　　而一旦第一層的2名經銷商再分別完成下層“對碰”，那么處于頂端的高級代理將會產生“被動收入”，即2層及以后層代理每人28%的收入。

　　受訪經銷商表示這個制度很“良心”：“真正的低投入、大回報，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只買699元產品，獎金也很可觀。”據他介紹，一名市場進展順利的高級代理2個月的時間內獲得了33萬元收入，且這種高收入經銷商不在少數。也正是這種利于開展市場的獎金制度，使得北方基因成立短短兩年時間收獲了大量市場代理，有網友爆料稱北方基因在全國成規模的系統團隊超過8個。

　　知情人士透露稱北方基因之所以能在2018年成立后短短一年時間里獲得如此迅速的發展，還與“掛靠”直銷公司有關。除了相關人士爆料，記者也在網絡上發現其與某直銷公司合作的相關信息，并就該信息向該直銷公司求證，得到了“目前沒有合作”的回復。

　　2020年，北方基因成立2周年之際，湖南省常德市澧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宣布查處北方基因公司涉嫌組織、策劃傳銷一案，同時，為防止北方基因公司轉移或隱匿涉案違法資金，5月19日向湖南省澧縣人民法院申請對被申請人北方基因公司在金融機構使用的相關銀行賬戶上的資金予以凍結。5月25日，湖南省澧縣人民法院作出裁定，凍結北方基因公司在金融機構的存款500萬元，凍結期限一年。但在隨后的執行中，澧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又向法院申請撤回對北方基因公司的財產保全。

　　北方基因涉嫌組織、策劃傳銷一案尚未有定論，9月28日，北京市海淀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又因無法通過登記的住所或經營場所與企業取得聯系將北方基因列入經營異常名錄。

　　記者在淘寶等電商平臺查詢到不少銷售北方基因小分子肽食品的商家，從成交記錄看，2020年以來產品銷量仍可觀。如今在北方基因的官方宣傳推廣中，已經看不到“碰瓷”“國家人類基因組北方研究中心”的相關內容了，其市場活躍團隊的各種招商活動也逐漸減少，但不乏個別經銷商仍在以那套“低投入、高回報”的獎金制度吸引代理加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