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記者 程績 發自武漢 制圖 任萍

“國家級農業產業化重點龍頭企業，湖北省高新技術企業，即將在中小板上市，上市后股價翻5到10倍”，2001年，上海市民李玉龍(化名)，帶著一夜暴富的夢想，拿出家庭全部積蓄6萬元，購買2萬股武漢多福科技原始股。為此，他不顧愛人的反對，放棄了一套市區只差簽字就能成交的商品房，“當時我想，3年后6萬變成60萬，就能給還沒對象的兒子買一套更大的房子了。 ”

12年過去了，李玉龍依然和兒子擠在閘北區一室戶的老公房，當初的6萬元僅僅換回一張湖北省股權委托中心蓋章的股權證。

一場原始股騙局，偷走了李玉龍的幸福和未來。和他相同遭遇的，僅在上海就至少有數百人。 2001年起至2006年底，多家湖北等地的中小企業以公司股票即將上市為誘餌，在全國各地違規兜售原始股，集資總額均在千萬元以上。

晚報記者來到武漢，調查了龍丹生物和多福科技兩起依然在坑害投資者的原始股騙局。

“吸金大戲”精心策劃

張志霖有一大堆令人目眩的頭銜：2002年武漢市漢陽區人大代表、武漢市第十屆政協委員、科技專利擁有者，曾經在江城政商兩屆左右逢源。而現在，他變成了一個偷偷摸摸的躲債人，更是對龍丹生物醫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這個過去的身份諱莫如深，這一切，都因為一場由他精心策劃的上市騙局。

1992年，張志霖辭去主任醫師的職務創辦了武漢龍人醫藥研究所，憑借個人在醫藥科技方面的鉆研，獲得多個專利，包括理肝丹的配制方法，由此方法制造的中藥智杞顆粒因為找準了胎兒先天性畸形這個空白市場，迅速成為銷售明星，在全國的經銷權拍賣總額為1.62億，這讓張志霖擁有人生第一桶金，也催生了他的財富夢想。

龍人由一間研究所變成了一個大集團公司，張志霖的理想也從制藥變成致富，2000年12月1日，湖北龍丹生物醫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注冊資本4750萬元；其中武漢龍人企業集團3800萬元，占總股本80%。這時，身為大股東的張志霖，已經知道轉讓原始股這條掙大錢的“捷徑”。

2001年底開始，張志霖精心籌劃的“吸金大戲”上演了。

首先，張志霖為龍丹生物做了一個非常規范的網站，對于公司產品的介紹特別是國外投資者如何被吸引，做了詳盡的介紹。在這期間，他敢于花大價錢在專業的財經媒體上刊登介紹龍丹生物的廣告和文章，著重強調龍丹生物是湖北省和武漢市政府重點扶持的高新科技企業，明確承諾公司最晚將在2006年在新加坡市場完成上市，屆時預期的股價相比原始股價格將翻5倍到10倍。這些文章現在依然可以搜索到。

粉飾打扮完畢，龍丹生物下一步就是通過全國各地的投資公司作為中介，銷售原始股。從記者目前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就有濰坊興橋(沃頓)投資公司、山東青島新橋投資、上海晟海產權經紀有限公司、連云港[-5.75% 資金 研報]聯創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北京阿米卡司投資咨詢有限公司等。龍丹生物許以這些公司30%到40%的高額提成，對方自然賣力，記者通過采訪后了解到，這些中介公司用開辦證券培訓班、投資推介會等形式，激勵招聘來的年輕職工向家人和朋友以每股3到5元的價格推銷，個人每銷售1萬股能得到500到1000元不等的回扣。這些中介公司將主要的目標瞄準有閑錢的中老年人，并且給予購買者銷售獎勵，在短時間內形成了一個傳銷性質的金字塔，記者采訪了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龍丹生物原始股銷售員，他說2003年時自己有一個同事一個月的銷售提成就有17萬。

記者試圖找到銷售龍丹生物原始股的上海晟海產權經紀有限公司，但發現該公司在2006年改為上海澤豐產權經紀有限公司，在2010年關門息業人去樓空。

原始股持有人數近萬

從龍丹生物賣股那天起，就不斷有股民擔心公司萬一不能上市自己的投資將血本無歸的擔憂，他們打電話甚至委托親戚朋友到武漢找到龍丹生物，求證海外上市的準確信息和時間。而此時張志霖早已嘗到賣原始股的甜頭，為了打消質疑和吸引更多人入局，他不斷下大力氣包裝龍丹生物這個“錢景廣闊”的準上市公司。

股民認購后，龍丹生物給每個人都出具一份湖北省股權托管中心的股東證持有卡作為憑證。

2004年湖北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省政府金融辦發布關于 《全省上市后備企業名單的通知》明確將龍丹生物列為上市后備企業，此后這份蓋著紅章的紅頭文件成為龍丹生物回應股民上市質疑最有力的武器。

一張省國資委下屬股權托管中心發的股東證，一份省發改委下屬上市辦公室發的預備上市名單，張志霖和他的龍丹生物有了兩塊最結實的擋箭牌。

2003年到2006年，國內A股市場哀鴻一片，最低998點，而彼時最風光的就是原始股投資，不斷有投資原始股一夜暴富的例子涌現，這也成為龍丹生物吸金最有力的推手。一邊，龍丹生物即將海外上市的消息繼續在財經報紙和雜志上折磨猶豫不決者的神經，另一邊，中介公司和個人不斷施以“愛買不買”、“下個月再想買就沒了”之類的營銷術。于是，入局的人越來越多，少則5000股多則30萬股。

上海市民鮑先生就是龍丹生物受騙者之一，他牽頭創建了一個龍丹生物原始股股東QQ群，僅僅是這個群里的就有155人，其中上海人超過三分之一，僅QQ群里涉及的金額就超過2000萬。而更多的受騙者，是不會上網沒有QQ號的老年人，據這些股東們的數據和判斷，全國購買龍丹生物原始股的人數可能近萬人。

多重障眼法層層設局

層層設局、步步鉤心，相比其他原始股騙局，龍丹生物顯然更具有迷惑性。

首先是分紅以及送配股不斷，制造企業經營良好的表象。 2004年到2006年，龍丹生物每年都按照10送3股的比例送股，期間還有一次每10000股300元的分紅。不少股民看到自己手中的股票數量越來越多，還有些蠅頭小利，都打消了能否上市的疑慮。公司的官方網站在這期間也不斷更新，濃墨重彩地向全國股東告知公司每月的動態和股東大會的決議，每篇文章都不忘加一句上市指日可待，吸引更多股民繼續加入。

除此之外，龍丹生物的商業計劃書又增加了中英文雙語版本，公司告知股東這是應海外上市對方證監會的要求，公司上市已經進展到最關鍵的一步，股東的胃口被越吊越高，“當時我就問他還能不能追加再買2萬股，結果他們在請示了總部之后告訴我，增加的認購價從4元提高到7元，還讓我不要告訴其他人，當時我想都沒想就痛快付錢了，現在回想，每步棋都是他們設計好的。 ”南京股民余女士告訴記者。

其次，更改上市地點，2005年4月26日，湖北龍丹生物醫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與KingHillInternationalLimited就公司赴新加坡上市問題簽署了正式顧問協議，前者就企業重組、資本管理和公司治理等資本運營事宜聘請后者作為顧問，后者同意為前者上市問題擔任顧問。此前2003年6月17日，龍丹生物在權威財經報刊上刊登消息，宣布與長江證券[-3.89% 資金研報]于2000年11月簽署了上市輔導協議，輔導期已滿，并已在中國證監會武漢證管辦備案。

2006年10月，讓眾多股東意想不到的是，龍丹生物突然電話通知股東將要由新加坡改為美國上市，所以需要換成美國的股權證，并按一定比例縮股，幾個月后，一張寫滿了英文并且用拼音注明“龍丹國際”的洋股權證發到每個股東手中。這次“折騰”雖然讓部分人重新產生疑問，但更多的人卻因為拿到一張英文股權證而更加興奮，都認為在美國上市會比在新加坡上市股價漲的更高。

美麗泡沫接近破滅

龍丹生物股東第一次覺得不對勁是在2006年，那年龍丹生物沒有如約召開股東大會，并且原計劃的新加坡上市突然改為美國上市，這在股東中引發了巨大的猜疑，有的股東甚至專程跑到武漢上門檢查公司的真實性并且要求贖回股權，龍丹生物則以公司原本計劃上市完成后再召開股東大會為由搪塞，并且承諾2007年和2008年一定會開股東大會。

對于上市進程，龍丹騙稱公司已經成功收購美國殼源資公司，并且三次報價給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將已建成的藥品物流中心成功注入美國龍丹上市公司，極大增加公司上市的砝碼，并且稱能提高公司上市后的股價，稱相信不久的將來就能迎來上市成功的喜訊。

2006年底到2007年，越來越多的原始股騙局已經被曝光，龍丹生物的股東也終于不再霧里盼花，每天都將龍丹生物的電話打爆要求贖回股權，而此時湖北省證監會已經介入調查。

即便在大廈將傾的當口，張志霖和他的龍丹生物依然在表演最后的戲碼，在2007年11月28日發布了一封告股東書，稱2007年龍丹公司在張志霖董事長的帶領下持續健康發展，銷售收入增長10%，2007年上半年完成產值2000萬元。并且計劃2008年推出兩個新藥品種，新藥具有國際領先地位。還在漢陽區建成了占地120畝的公司藥品物流中心。

此時，海外上市的美麗泡沫已經接近破滅，大多數股東不會再相信龍丹生物的借口，于是張志霖索性來了個就坡下驢，在告股東書中承認公司開展海外上市工作以來，并不是很順利，不僅讓股東失望，就連公司具體經辦人都感到失望和無奈。遲遲無法兌現上市承諾，龍丹將原因歸咎于證監會加強了中國公司的中介機構監管。

這時還有不甘心的股東向龍丹生物施壓，要求公司放棄在美國上市的計劃轉而在國內中小板上市，對此，龍丹生物在告股東書中回應，”目前海外機構還沒撤出，所以公司不會放棄海外上市的計劃。而公司想在國內上市是沒有可能的，因為這樣的話需要先回購，再上市，那么股東就不可能享受到上市的收益。

最后，龍丹生物還給霧里看花中的股東喂了最后一個空心湯團，稱董事會為股東對公司工作的支持，請公司原股東出面找擬在國內準備上創業板的公司股東，換購一部分股份，來作為公司的股份分紅以加饋。

與此同時，龍丹生物已經搬離注冊地江天大廈，在金銀湖附近的廠房也已經賣掉了。

被定性非法證券活動

2006年國務院辦公廳 (國辦發〔2006〕99號)頒布《關于嚴厲打擊非法發行股票和非法經營證券業務有關問題的通知》，伴隨著這個通知的出臺，全國各地的原始股騙局浮出水面。而到了2007年，絕大多數龍丹生物的股東都認識到自己的錢被騙了，他們紛紛舉報到湖北省證監會和武漢市公安局。

2007年，湖北省證監會將湖北龍丹生物作為非法證券進行打擊，并移交司法機關—武漢市公安局經偵大隊進行偵緝。 2008年12月18日，湖北監管局在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官方網站刊登題為《湖北打擊非法證券活動取得五大成效》的文章，稱2007年，湖北省政府正式下發了《關于嚴厲打擊非法發行股票和非法經營證券業務有關問題的通知》，并成立了湖北省打擊非法證券活動協調小組，由湖北證監局牽頭、相關部門參加，統一領導全省“打非(打擊非法證券活動)”工作，全省共查處42起涉嫌非法證券活動，其中明確包括湖北龍丹，并且對相關責任人移送公安部門處理。同年，北京市檢察機關對社會公開了17起原始股騙局案件，其中也有龍丹生物。

記者采訪了武漢市的工商部門，發現龍丹生物已經破產清算，企業原本在注冊地江天大廈的兩層辦公樓被拍賣。

挽回受騙損失路艱難

龍丹生物破產清算已經過去近5年，但被騙的近千名股東，除了手上那兩張越看越生氣的中英文股權證，一分錢賠償都至今沒有拿到。

一位吉林的股東李女士告訴記者，她身邊不少朋友當時一起買龍丹生物的股票，其中一個姓施的大媽去年去世，“她就是因為龍丹被騙的事情，在家里一直悶悶不樂，情緒抑郁，臨走的時候，她還讓兒子一定幫她把錢要回來。 ”

這些年，不斷有龍丹生物的股東來到湖北證監局要求贖回股權，證監局的表態始終是這件事2007年已經移交公安經偵了,所以行政部門不再干預，讓股東自己去找公安經偵，而武漢市公安局經偵隊的說法卻是，目前該案依然在偵辦中，法人代表已被控制，而對于股東挽回受騙損失的要求卻無力回答。

記者調查后了解到，湖北省針對龍丹生物這類的非法證券活動，從2007年開始嚴打，全省共查處包括龍丹生物在內一共42起，官方公布的涉案金額2000多萬元，涉案人員500多人，對湖北龍丹等9家公司移送公安部門處理。這些遲來的重拳，雖然有效遏制了原始股騙局的蔓延，基本杜絕了新騙局的再生，但對于過去非法證券活動所牽涉到數量眾多的被騙股東利益如何挽回，依然沒有一個能徹底解決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