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廣西北海，這個美麗的城市似乎與傳銷有著很深的淵源。如今，這里的傳銷活動不僅隱藏得很深，而且北海的傳銷手法又有了全新的演變形式，并正在向全國各地蔓延著。

　　為此，《中國經營報》記者深入北海，對當地的傳銷生態進行了獨家調查采訪。

　　多年過去了，北海乃至整個廣西的關鍵詞仍是“打擊傳銷”，傳銷似乎已成為這個南部邊陲城市的頑癥。

　　時至2012年，因各種原因轉行和離開，北海已經流失了眾多傳銷人員。目前，官方公布的當地從事傳銷的人數為6000多名，但是在這里堅守了4年多的傳銷人士李女士仍堅持認為：北海的傳銷人數至少還有20萬。

　　日前，記者深入北海當地調查后發現：這里的傳銷項目正在從前些年的連鎖銷售，向資本運作轉變，而已上升為國家戰略的“北部灣規劃”正成為他們開展傳銷活動的虎皮，隱藏在其背后的仍然是拉人頭、金字塔模式的傳銷本質。

　　編造的1040工程

　　7月，三面環海的北海活像一個被熱氣籠罩的大蒸籠。然而，悶熱的天氣嚇不退這里遍地傳銷活動的熱情。

　　出租車上，一位司機操著東北口音向記者推銷著業務。“來北部灣從事資本運作很有前途，傳銷是利用銷售產品無限制地拉人，而我們北海的資本運作只需邀約3個人，并沒有產品，層級上升到一定位置后還有退出機制。”剛入北海，記者便嗅到了傳銷的味道。

　　在北海，廣為流傳的是“1040工程”。傳銷人士鼓吹：只要投入69800元，再邀約3個親朋好友加入，就能賺到1040萬元。這一項目的特點是：沒有固定頭目，自發形成體系和自動退出機制。該項目又被稱為“資本運作”，簡言之就是一種以小變大、以無生有的訣竅和手段。

　　曾參與北海傳銷的李女士向《中國經營報》記者介紹了“1040工程”的投入回報模式：剛入伙時，先交69800元，購買21份、第一份3800元，余下20份各3300元，入伙次月，“組織”會退19000元，實際出資額即為50800元。然后，你的任務就是發展3個下線，3個下線再分別發展3個下線，當發展到29人的時候，即可晉升為老總，這一過程叫“上總(老總級別)”，然后開始每月拿“工資”，直至拿滿1040萬元，就從“組織”里出局，最終完成“資本運作”。

　　“1040工程”的主要模式是一種被稱為五級三晉制的模式。“北海的傳銷再怎么變，但是這個五級三晉制的模式始終未變。”李女士告訴記者，這一模式共分實習業務員、業務組長、業務主任、業務經理、高級經理五層。她的推薦人曾向李女士保證：只要升為上總，每月就能拿到26萬~28萬元。但是到目前為止，李女士并沒有看到承諾的實現。

　　拉大旗做虎皮

　　和其他傳銷類型不同，北海的傳銷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從個性化邀約，到負責行程住宿，以及陪同參觀與“1040工程”有著象征意味的北部灣1號樓盤，拿著北部灣發展規劃作為其行騙的政策支撐，再配以各種描述資本運作與北部灣經濟發展的盜版書來多方轟炸。而在受害人加入后，則會根據其“上總”的地域差別，形成各地派系。

　　第一步是個性化邀約，其方法五花八門。北海市一位出租車司機告訴記者，傳銷人員邀約新人全部個性化。“你是做建材的，就和你說裝修，你是做貿易的，就和你說邊貿走私山寨機，你想結婚，就介紹對象。總之是：‘不同的魚兒下不同的餌料’、‘要釣魚兒就要知道魚兒愛吃什么餌料’。”

　　通常，新人剛到北海時，其推薦人要對其所有的行程、住宿負責，其所做的一切都會圍繞一個主題：給新人樹立一種“北海是投資者的天堂”形象。而該新人一旦加入之后，包食宿的待遇就會被取消，需要自己租房住。

　　最初，推薦人會找三四個人陪著該新人去逛北海的北部灣一號、金灘銀灘、三千海、珠寶店等豪華樓盤以及奢侈店，并向他們推薦出自北海的描述資本運作以及北部灣經濟發展的盜版書，以作為該項目的理論例證。

　　在北海，所有傳銷新人都要被領去參觀北部灣1號的樓盤銷售現場，這也被稱為是“1040”的一個“例證”。據了解，北部灣1號樓盤是由北海馨平廣洋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發的，該公司把這個樓盤做成桂林山水形狀。然而，可笑的是，由于該樓盤的桂林山水效果圖形狀十分像數字“1040”，最終被傳銷人士奉之如寶。如今，該樓盤已修建3年多，自動工之日起，每天的參觀者都是人山人海。

　　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例證”是：2008年2月《廣西北部灣經濟區發展規劃》上升為國家戰略，這也讓當時的傳銷者更相信了“1040工程”是一個國家項目。

　　實際上，這也是他們的一張具有很強蠱惑力的王牌。其話術大意為：該工程實際是由中央操盤，在北部灣布局，暗中實施的一個“國家秘密政策”，目的是利用該項目為北部灣吸聚資金，帶動北部灣的經濟發展，從而實現中國經濟增長的第四極。記者隨后從北海市委宣傳部某負責人處證實，上述說法純屬胡編亂造，完全是傳銷組織對于中央文件的一種虛構誤讀。

　　受害者蔡女士告訴記者，在她加入前后，總共被推薦買了四箱這樣的書，類似《北部灣集結號》《濤聲陣地北部灣——資本運作實戰經典攻略》《馬云論虛擬資本運作的方式》等刊物以及書籍。在這些書籍里，不斷提到資本運作與傳銷的不同，以及今后北部灣經濟的大幅增長。蔡女士告訴記者，這些書大多是非法出版物。上述北海市宣傳部負責人對記者表示：不久前北海警方查獲了一個非法印刷資本運作刊物的印刷廠，此后類似刊物已明顯少了許多。

　　在不斷的擴展中，北海傳銷甚至按上總的地域差別形成了獨特的體系。一位山東膠南的出租車司機告訴記者，在北海的傳銷體系里，山東體系發展最為神速，號稱16大分支，遍布山東全省，其中青島、濟寧、臨沂最瘋狂，單單青島小體系號稱速度最快的時候，每個月上南寧的老總就有幾十個。而一個老總上南寧，就意味著有30多個新人被騙。

　　正向外地蔓延

　　更為奇特的是，據李女士講述，目前北海市幾乎全部賣菜、賣水果、蹬三輪車的人都有過“資本運作”傳銷經歷。此外，還有近一半的出租車司機，都曾經加入過傳銷組織或者為傳銷人員“協助”過。

　　如此大的一個傳銷團隊，自然引起了各地其他直銷公司以及傳銷組織的關注。中國反傳銷協會會長李旭告訴記者，全國如今有近30家具有商務部頒發的直銷牌照的企業，紛紛到北海市收編傳銷人員，其中不乏江蘇隆力奇、黑龍江哈藥集團、廣東康力醫藥等知名公司。

　　此外，一些不具有直銷牌照的企業也紛紛打著直銷旗號到北海市招人。一些網絡直銷公司如萬家購物等企業也在北海招兵買馬。

　　此外，一些網絡傳銷也利用所謂的網絡資本運作，來吸引北海傳銷人士。李旭透露，從北海傳銷中分出去的北京體系，現在更是延伸出新的變種——電子商務傳銷，這個體系里的神人是最多的，很多高新技術手段都是從這個體系里發明創造出來的。

　　指證難、定罪難

　　多年屢禁不止，當地政府也在逐年加大力度予以打擊。據北海市公安局介紹，2008年到2011年，全市共立傳銷案件585起，破案559起刑拘傳銷人員1166人，其中逮捕289人，送勞教315人。

　　北海市公安局相關人士透露，目前該局警力財力的80%以上全部用在打擊傳銷上。由于北海市的傳銷組織發展多年，具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當地公安部門坦言：屢禁難止。

　　北海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王隊長告訴記者：“我們也不想總是聽到有人說我們北海是傳銷之城，對于打擊傳銷，我們一向是全力出動的，實在是執法難。”

　　如果按以往北海3800元/人的“連鎖銷售”模式計算，要替一名傳銷人員定罪，必須找到13名下線提供證詞供指證。但是，傳銷多以親友誘騙為主，大多數人并不愿親自指證親人。“這就給辦案帶來了很大的難度。有時我們捉了幾十人回來，都無法定罪，只好遣送南寧，勸他們自行返鄉。”王隊長說。

　　2008年，北海“連鎖銷售”式傳銷基本完成向“資本運作”的轉型。由于“1040”具有投資金額大的特點，只要有一名下線的證詞供指證，就可以定罪。

　　這本應是公安部門降低立案、執法難度的一個轉機。但是，沒過幾個月，形勢又出現變化。

　　2009年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中新增了“組織領導傳銷罪”；2012年5月，最高檢跟公安部發布“追訴標準二”，要求對“組織領導傳銷罪”的立案定罪，必須符合“下線發展3個層級、30個以上下線”的標準。

　　“這無疑又給我們基層辦案增加了難度。”王隊長認為，以往要求13名下線指證一個傳銷老總已經困難，現在一下增加到30個。“傳銷人員都是單線聯系，很難湊齊30個傳銷人員共同指證一個老總。”

　　據了解，在2008年北海市打擊傳銷犯罪行為時，當時的首犯才被判4年有期徒刑。“即便是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抓到頭目，若其重大的犯罪行為得不到有效的威懾，只會讓這個行業更加有恃無恐。”王隊長認為，如今對于傳銷罪的量刑太輕，起不到威懾作用。

　　對于北海市的傳銷為何如此猖獗，上述市委宣傳部負責人認為是由于歷史因素造成的。1998年~2003年，北海市由于過度開發房地產，形成了大批半拉子樓房。因此當時的房租成本很低。在北海成為開放城市后吸引了大批做保健品的人員進入，從而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個傳銷組織，這也為如今的資本運作傳銷提供了生存的土壤。